每天早上七点，闹钟准时响起。我从床上爬起来，第一件事就是去父母房间看看——父亲周大山今天的状态怎么样。

　　“小磊？”父亲皱着眉头，似乎在努力回忆，“小磊……是那个学生吗？他作业写了没有？”

　　母亲秦芳从厨房走过来，叹了口气：“你爸又糊涂了。老周，别瞎想了，快起来吃饭。”

　　“爸又闹着要去上课。”我扶着父亲，努力让他冷静下来，“爸，您先吃早饭好不好？吃完饭我们再说。”

　　折腾了半个小时，父亲才终于安静下来。他坐在餐桌前，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稀饭和包子，不知道该怎么吃。

　　看着父亲这副样子，母亲也红了眼眶。她深吸一口气，放缓语气：“老周，乖，把药吃了。吃了药你就会好起来的。”

　　这样的场景，每天都要上演三次。早上七点半，中午十二点，晚上六点，雷打不动。

　　2021年9月，父亲开始出现异常。他总是忘记东西放在哪里，有时候出门买菜会迷路，有时候半夜起来说要去上课。

　　一开始我们以为是老人家记性不好，没太在意。直到有一天，父亲出门后六个小时没回家，我们全家出动去找，最后在三公里外的公园里找到了他。他坐在长椅上，茫然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，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那里的。

　　市人民医院神经内科，陈卫国主任看完所有检查报告，摘下眼镜，沉重地说：“是阿尔茨海默症，也就是老年痴呆症。”

　　“这种病目前医学上还没有办法治愈。”陈医生说，“但是可以通过药物延缓病情进展。越早用药，效果越好。”

　　“需要长期服用。”陈医生顿了顿，“而且这个药比较贵，一个月大概要四千多。”

　　我一个月工资一万出头，房贷要还三千，孩子上学要花钱，现在再加上这四千多的药费……

　　“我知道你们压力大。”母亲说，“这样吧，我的退休金一个月两千多，全部拿出来买药。不够的部分，咱们再想办法。”

　　“你爸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家。”母亲擦着眼泪，“现在他病了，我们不能不管他。”

　　母亲把这件事当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任务。她买了个小闹钟，专门用来提醒吃药时间。每次闹钟一响，她就会停下手里的一切事情，去给父亲喂药。

　　他开始认不出人，有时候把我当成他的学生，有时候把妻子当成他的同事。最让人心疼的是，有时候他连母亲都认不出来，还会问：“这个老太太是谁？”

　　有一次，母亲做的菜有点咸，父亲直接把碗摔在地上，大吼：“这是人吃的吗？”

　　“小磊，我真的撑不下去了。”母亲哽咽着说，“你爸以前多好的人啊，温柔体贴，从来不对我大声说话。现在……现在变成这样了……”

　　“我知道他是病了！”母亲擦着眼泪，“可是我也快病了。这三年，我每天都在照顾他，喂饭、喂药、给他洗澡、陪他说话……我连出门的时间都没有。小磊，妈妈累了……”

　　这三年来，母亲确实辛苦了。她原本喜欢跟老姐妹们一起跳广场舞，现在连门都不敢出。她害怕自己一走，父亲又会出事。

　　“你爸的药费一个月四千多，加上其他开销，咱们家已经入不敷出了。”林晓敏说，“孩子今年要上补习班，学费一万五，我都不知道从哪儿凑。”

　　“我不是说不管你爸。”林晓敏叹了口气，“我只是觉得，这样下去，全家人都要拖垮了。你看你妈，才六十五岁，现在看起来像七十多。你自己也是，每天加班到半夜，就为了多挣点钱。咱们这个家，已经被你爸的病拖得喘不过气了。”

　　那时候家里穷，父亲是中学老师，工资不高。但他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。我想要一双球鞋,父亲省吃俭用攒了两个月的钱给我买。我考上大学，学费不够，父亲去借遍了所有亲戚。

　　父亲对我说过：“小磊，你要好好读书。爸爸这辈子没什么本事，就希望你能出人头地。”

　　我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。我考上了不错的大学，找到了稳定的工作，娶了贤惠的妻子，有了可爱的孩子。

　　“小磊，我今天真的要出去一趟。”母亲说，“你好好看着你爸，记得按时喂药。”

　　“中午十二点那顿药千万别忘了！”母亲拿出药盒，放在餐桌上，“药在这里，用温水送服，记住了吗？”

　　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，看的是抗战剧，声音开得很大。电视里枪声炮声震天响，我在书房里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
　　我打开电脑，开始赶一个设计方案。客户催得很急，说今天下午必须要看到初稿。

　　这是一个房地产项目的广告方案，要求高端大气上档次。我打开设计软件，开始构思。

　　“计划有变，我现在就要。”陈总的语气不容置疑，“一个小时后，我要在邮箱里看到你的方案。”

　　我看了看墙上的钟，十一点四十。也就是说，十二点四十之前，我必须把方案发过去。

　　“爸，对不起，我忘记给您喂药了。”我赶紧拿起药盒，倒出三粒药，“来，快吃药。”

　　“我没吃过什么药啊。”父亲很肯定地说，“小磊，你是不是工作太累了，记错了？”

　　他已经半年多没有这么清醒过了。这半年来，他时常认不出我，叫不出我的名字。可今天，他不仅认出了我，而且说话的逻辑也很清楚。

　　“挺好的啊。”父亲说，“就是你妈做的菜有点咸，我跟她说过多少次了，少放点盐，她就是不听。”

　　父亲居然记得早上吃饭的事！而且他对这件事的描述完全正确——母亲做菜确实偏咸。

　　“星期六啊。”父亲说得很自然，“你妈今天去参加同学聚会了，让我在家别乱跑。”

　　父亲看了看墙上的钟：“快一点了吧，你还没吃午饭呢？饿了吧？我去给你煮碗面。”

　　这半年来，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自理能力，连吃饭都要人喂。现在居然说要给我做饭？

　　“怎么不会？”父亲笑了，“你小时候，爸经常给你做面条吃。你最喜欢吃西红柿鸡蛋面。”

　　那时候每次考试考得好，父亲就会给我做西红柿鸡蛋面当奖励。他总是先煮面，再炒西红柿鸡蛋，最后把炒好的西红柿鸡蛋浇在面上，再撒点葱花。

　　不对，这不科学。陈医生说过，老年痴呆患者必须按时吃药，不然病情会加重。可是父亲今天没吃药，反而变清醒了。

　　“什么？”母亲的声音立刻高了八度，“我出门前怎么跟你说的？让你十二点给你爸喂药！你怎么能忘？”

　　“你就什么？”母亲气得脸都红了，“你爸的药一次都不能少！这个月已经漏了两次了！”

　　父亲已经快一年没叫过她的名字了。这一年来，父亲看到她，不是叫“老太太”，就是完全不认识。

　　“你哭什么？”父亲站起来，走到母亲面前，“是不是同学聚会上谁欺负你了？告诉我，我去找他算账！”

　　“医生说了，必须按时吃药。不吃药病情会加重。”“可是今天的情况确实很特殊。”

　　“妈，您想想，这三年我们一直按时给爸吃药，可是他的状态越来越差。今天一天没吃药，反而变好了。这说明什么？”母亲沉默了。

　　“咱们可以试几天。如果爸的状态继续好，那就说明这个方法有效。如果变差了，我们立刻恢复吃药。”“可是……”

　　“今天一整天，我脑子特别清楚。很多事情都能想起来，很多话都能说出来。这种感觉……好久没有过了。”“老周……”

　　“我知道自己这段时间不太正常。有时候脑子糊涂，有时候认不出人，有时候还会发脾气。对不起，让你们担心了。”“爸……”

　　母亲看着父亲，又看看手里的药盒，最终叹了口气：“那就试试吧。但是你们都要盯着，一旦有不对劲，立刻恢复吃药。”

　　结果发现，父亲散步的路线很清楚，知道怎么走，知道红绿灯，还跟小区里的老邻居打招呼。

　　“我看你每天都很辛苦。虽然我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，但我知道你肯定为了不少心。”母亲再次泪流满面。

　　“我在那儿工作了三十多年，好久没去了，想念那些老同事。”“那我陪你去。”

　　“见到好几个老同事，大家都说我看起来精神不错。还有几个学生，现在都工作了，看到我特别高兴。”“那就好，那就好。”

　　那天晚上，全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吃饭。父亲话特别多，聊起了学校的趣事，聊起了以前教过的学生，聊得眉飞色舞。

　　“爸，就当陪我们去一趟，行吗？”父亲看着我们期待的眼神，最终还是妥协了：“好吧，去就去。”

　　“陈医生，你这是在测试我的记忆力吗？”陈医生没有回答，而是拿出一支笔和一张纸。

　　陈医生沉默了很久，最后说：“这不符合医学规律。阿尔茨海默症患者如果停药，病情应该会加重，不可能好转。”

　　“脑部CT、核磁共振、血液检查、全面的认知功能测试……所有能做的检查都做一遍。”“好。”

　　“真是的，浪费钱。我明明没病，非要来检查。这些检查加起来得多少钱？够咱们家吃半个月了。”

　　陈医生没有马上回答。他拿着厚厚一摞检查报告，看了又看，然后又仔细观察了一遍父亲。

　　“小王，帮我把李主任和张主任叫过来，就说有个病例需要会诊。”几分钟后，另外两位专家走了进来。